福智佛教學院籌備處於2021年5月21日邀請清幢法師以「不一樣的老師」為題,分享追尋生命理想,尋覓「不一樣的老師」的心路歷程。精彩的生命經驗令在場的籌備處及大專教聯的老師們震撼、感動,更是發人深省。
清幢法師簡介: 清幢法師是馬來西亞人,1987年自高中畢業後,留學台灣台大機械系,發現自己對人比對機器有興趣,於是轉考台大建築與城鄉研究所碩士班,最後留學美國獲得UCLA都市規劃博士。2003年到香港教書,出家前是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副教授,教書之餘,一直參與社運及社造等社會改革議程。2012年學廣論,2017年進入台灣新竹鳳山寺僧團,2019年出家。目前承擔古坑國際心靈生態村、福智佛教學院籌備處的關懷法師。

1. 中學時期:老師的標準是「不打學生,不偏心」
清幢法師生於馬來西亞的小鎮。書香之家,父母是老師,中小學的老師也多是父母曾教過的學生。在嚴格的管教下,青少年時期的法師深感壓抑及不自由,表面上仍保持父母及老師眼中的「好學生」形象,但心裡渴望自由。故當時的法師特別不喜歡嚴管的老師,並認為體罰學生的老師都是「壞老師」。同時,也很不滿偏心的校長及老師,對他們偏袒好學生、放棄放牛班不以為然。
叛逆性格使他刻意親近「壞學生」,遠離高傲的「好學生」。為了交朋友,也常去同學家玩,發現同學的家庭貧富懸殊,開啟了自己對窮困家庭的同情與關注。
這時期,青少年時期的清幢法師認為老師的標準應該是「不打學生,不偏心」。

2. 大學時期:老師的標準是「啟蒙者」
18歲時,大學時期的清幢法師遠赴台灣留學,離開了被嚴管的環境,頓感自由!開始嚐試過去長輩們不允許做的事情,如騎機車、交女友、參與社團、甚至參與學運等等。受到一些自由主義教授的啟蒙,開始思考人為什麼要逃避自由?是不是制度造成的?反抗壓迫、追求自由及正義之心開始在心裡萌芽。
大三暑假,攻讀機械系的他到模具工廠實習。記得在又熱又吵的鐵皮工廠裡,磨床師父一邊擦著汗,一邊向他訴苦,很擔心老闆會惡性倒閉,自己接近25年工齡的退休金就泡湯了。老闆見這位實習工程師老愛跟老師傅聊天,就警告他不准再跟老師傅交流,做為白領的工程師就應該乖乖呆在二樓冷氣房。此經驗讓他深感到年輕工程師的成功之道就是幫老闆賺錢,跟改善工人待遇無關,自己不想成為這樣的人,當下毅然決定放棄成為工程師的志向,開始去旁聽社會科學院及法學院的課程,尋找能真正幫助弱勢者的專業。
大四時他開始參加學運及社運,也下鄉服務。考上台大建築與城鄉研究所之後,在一群關心社會正義的師生陪同下,更驚覺這個社會實在太不正義了。譬如跟老師同學去達悟島(蘭嶼)考察時,發現原來核廢料暫存區是蓋在達悟人祖靈的聖地,難怪達悟人那麼憤怒。發現越多不公義,心中也越發嫉惡如仇。世界越來越黑白分明,最後只剩被壓迫者、壓迫者及其共犯。
大學時期的清幢法師對老師的標準是:啟蒙學生去做對的事情(do the right thing)。

3. 工作時期:老師的標準是「社會正義的實踐者」,但是…
22歲立志將社會運動當成終身志業,青年時期的清幢法師發願陪伴弱勢者及被壓迫者,爭取人權及權益。但爭取行動堅持和平非暴力,目的是給於壓迫者(如國家)壓力,爭取改變不正義的政策。同時,社運也是公眾教育,志在改變社會的主流價值觀,譬如有機農業運動。堅持非暴力抗爭的甘地、馬丁路德金及達賴喇嘛,一直是他心中的偶像。
美國獲得博士學位畢業後,他決定到香港任教。14年大學職涯中,白天教書,晚上及週末就參與協助弱勢爭取權益的社運及社造行動。
青年時期的清幢法師對老師的標準是:言行一致的「社會正義的實踐者」。

3.1 實踐社會正義
在廿多年的社運生涯中,漸漸發現問題。只爭取正義夠嗎? 正義能保障快樂嗎?清幢法師繼續分享當時一個影響他生命方向的案例。
在2008年,位於香港新界蔬菜之鄉元朗平原的菜園村,因政府建高鐵,150戶農民被逼遷。村民見到村中貼了英文的「拆除」公告,請人翻譯後,才知道自己家園即將被拆,頓時恐慌,四處求助。求助無門,村民轉向尋求社會運動者支援,當時的清幢法師與社運伙伴也加入協助,積極推動《反高鐵護菜園》的社會運動,保衛弱勢者的家園。

3.2 正義無法保障快樂
護村運動失敗,但是仍有三分之一的村民拒絕被安置到城市,堅持要「舊地重建」。主要原因是第二代村民非常孝順,為了讓年邁的父母(老農)在千辛萬苦逃來香港後,能在勤儉拓荒打造的農村安享晚年,所以即使運動失敗,第二代村民仍然不放棄,再辛苦也要為父母重建家園,以報答養育之恩。
為了協助村民重建家園,當時的清幢法師與伙伴們決定搬到重建的地點,陪伴居民歷經六年,以自立造屋方式重建家園。在營建過程中,他已覺察到,村民既使重建了新家園,得到了(部份)正義,也無法保障更快樂。果然,當村民搬入新村後,仍然爭議多,煩惱似乎有增無減。(註:清幢法師說,這是出家前的印象,聽說目前已改善。)
面對當時村民的不快樂,除了聆聽苦水之外,一籌莫展。因為無論是專業訓練或是社運理論,都沒有提供「快樂的方法」。當時他徬徨無助,接受友人邀請去學廣論。學了兩年,才聽明白日常師父的勸誡,當今社會「重物質輕心靈」,是不會帶來快樂的,而他爭取弱勢者權益的社運,恰恰就是爭取「物質」,完全忽略「心靈」需要。一直以為爭取到「物質」就可以讓弱勢者快樂起來,原來只是不切實際的幻覺。

4. 學廣論後:老師的標準是「關愛每位學生」
出家前兩年,社運中的拙折感越發明顯,他把焦點從社運轉回校園。認識了真如老師的「關愛教育」後,非常慚愧的發現,原來自己只教相應的學生,對大多數的學生,一直抱著「你想學就來,不想學就算了」的態度。這不就是「偏心」的老師嗎?不正是中學時期自己最討厭的那種老師嗎?
在大學任教時期的清幢法師對老師的標準是:做到「關愛每位教育」,特別是有困難的學生。調整教學重心之後,除了傳授專業知識,他花更多時間在關懷學生的生活苦樂,對學生越發理解之後,對於趴在教室的某學生不再責怪,還會主動邀請他一起用午餐,才知道原來學生需要養家,是太拼命打工而累倒了。

4.1 推動關愛教育,發現能力不足
然而,輔導時間越來越長,對學生的幫助卻很有限,真的必須承認自己根本不會教書!自己輔導能力有限,學生的情緒困難很多,花再多時間跟學生「談話」,卻沒有能力真正幫助到學生快樂起來!學生前途茫茫,憂鬱成為常態,自己卻無能為力。

4.2 發願出家跟隨真如老師
在參加2015年憶師恩法會聽了真如老師20分鐘的開示後,感嘆真如老師的「語功德」不可思議,可以同時安慰在場那麼多人的心!相較於自己,花了三小時一對一的輔導學生,也未必幫到一位學生。
在憶師恩法會現場,他當場就決定:「這個才是我要的,我要跟真如老師學習佛菩薩的語功德,能瞬間安慰眾生的心。」如要認真跟真如老師學習,唯一方法就是出家。

5. 出家後:老師的最終標準是「人人的菩薩」
廿二歲時立志要做弱勢者的正義大俠,在他的「黑白世界」中只有三種人:好人、壞人與幫凶。出家後發現,世界上只有一種人,就是受苦的人,包括自己。掙扎著要放掉擁抱了25年的大俠夢,重新立志當人人的菩薩,談何容易?

5.1  原來最不快樂的是自己
出家之後,靜下來反省自己時,清幢法師才發現最不快樂的人,不是弱勢者,不是村民,而是自己。為什麼自己那麼不快樂呢?「無憤怒,就無行動」、「不夠憤怒,就不夠堅持」等是社運者的信條,社會運動是對社會不正義的怒吼。在社運過程中,一心只想幫助弱勢者討回正義,常常忽略自己的負面情緒,更慚愧的是發現自己還有「名利心」,原來自己很渴望得到這些受助者的掌聲。憤怒、不省察內心,加上名利心的糾結怎麼可能快樂起來呢?自己那麼不快樂,也沒有快樂起來的方法,又如何能幫助弱勢者快樂起來呢?

5.2 放下仇恨
清幢法師出家入寺後勤拜懺,在一次拜懺中,眼前突然出現了過去痛恨的中小學老師。每一位老師都微笑的看著自己,然後影相往後退,眼前又出現下一個痛恨的老師,再往後退,接著出現其他老師、家人、朋友、社運伙伴、村民等等所有認識的人。影相轉速越來越快,大約幾秒內就結束了。法師想通了,原來以前那些自認「不合格」老師只是用他們的方法在教育學生,他們並不討厭學生,只是某些學生不相應老師的打罵教法罷了。
想通之後,頓時化解了心中三十年的仇恨,立刻生起對老師的觀功念恩!第一次感覺到「我心中沒有敵人」原來是可以修出來的!在最後一次回鄉過年時,清幢法師特別去拜訪及感恩曾經教過自己的老師們。透過媽媽的聯絡,法師成功拜訪了自己幼兒園到高中的十位老師。在向老師感恩的過程中,法師不但放下了對老師的仇恨,也漸漸放下了對所有「壓迫者」的仇恨。放下仇恨,才能懷著相對平靜之心,追隨真如老師及傳承師長,認真修學佛法。

透過深刻的反省,清幢法師誠懇地說:入寺後,才讀懂甘地實踐「非暴力」的真正精神:原來救別人之前,必須先自救,從淨化自己內心開始。從立志當「弱勢者的大俠」到「當人人的菩薩」,「大俠的黑白世界」也漸漸轉變成「菩薩的彩虹世界」。瞎摸了半輩子,法師感嘆只有在師長的引導下,才找到「不一樣的老師」的最終標準,這也是自己必須努力實踐的方向。